2007年12月2日 星期日

◎┤2008│流浪者計劃.果汁機攪了78天之後│Report


▲枸杞之鄉─中寧。吃完的西瓜隨意扔路邊。

果汁機攪了78天之後

倒出來,看看得到了什麼?
黏呼呼的一杯爛帳
看不透當初是放了什麼東西進去
更分不清哪些算得上是好東西又有哪些是雜質
愈是撈就愈是攪和反倒是幫了果汁機一把 沾得滿手都是

還記得這是當初,寫得意氣風發,洋洋灑灑的旅行動機與計畫內容:


百年前形體同一,百年後我們卻以為〝尋奇〞。我們擅自以〝TIME〞的觀點定義著中國大陸,那是為〝西方人〞認識中國大陸的方式而存在;於是乎,我們變成了西方人,以資本觀〝再現〞了中國大陸,偏激的建構出〝大陸化大陸〞。但文明並非主義一般固執不變,必然使得〝再現〞成為虛無飄渺的知識。Edward W. Said 在ORIENTALISM 2003年序中寫到:

無論〝東方〞這個詞語抑或〝西方〞這個觀念,都不具備任何本體論層面的穩定性,兩者都是由人為的努力構成,是對於〝他者〞(the other) 的斷定與確認,這些最高層虛構容易受到操控;容易被集體熱情組織起來,事例在我們這個時代再明顯不過:鼓動恐懼、仇恨、憎惡、死灰復燃的自尊與傲慢。

儘管演說台上說得口沫橫非,身處在後資本的台灣,聽到了什麼,可別信以為真。我懷疑我們有能力去衡量華人文化認同現今分裂的矛盾,而不是在〝標楷體〞高潮裡尋求一體中國體驗!此次旅行將探索文化認同的模糊疆界,並且在資本化中的中國大陸,以回溯的行程安排(上海→敦煌)試圖探尋吞噬作品中所探討的集體意識變遷,為吞噬作品作更真切的文本建構。

2007年7月~9月,我將以腳踏車作為交通工具,且戰且走,從上海市出發,沿途將經過江蘇省南京市→安徽省合肥市→河南省鄭州市→陜西省西安市→甘肅省蘭州市,最後到達敦煌市,為時三個月。為了更貼近當地居民生活,將以攝影師身分盡可能借宿名宅,進行攝影和日誌寫作,紀錄當地集體行為活動。集體行為活動,我將以人與人之間的支配鏈(政治活動)角度切入,作為旅行紀錄的側寫重點。在各個城市的支配類型中,記下沿海至內陸,人們集體意識的差異變遷,並且期望藉由此次旅行的集體意識紀錄,標示出更開闊的文化疆界議題。

返國後,以旅行中所建立的人們集體意識差異變遷文本,試圖建構出吞噬作品第三系列的命題,整理後,以視覺藝術形式聯同〝吞〞和〝How about the politics〞系列作品一同發表,作為吞噬作品的最終完結。

▲開封街頭賣煤炭的人。

變身大作戰

等到他走遠了,我可是由衷高興地不得了,點了一根煙以示慶祝,煙霧飄邈,我告訴自己,剛剛離開的可不是一般平凡啊,那是浮士得的幽魂!熄了煙,我旋即往賣場方向走去…

變!大潤發補貨〝發光小弟〞

旅行回來之後一個禮拜,我很快地回到了職場,不過這一次不太一樣,我終於下定決心,因為相信我能生出更不一樣的生活,為了更需要設計觀的世界,我必須離開設計圈。這個想法我整整懷了一整年,對我來說這是極其難產的決定,過程當然很痛心,我頻頻說服我自己,我的設計絕不能只是紙上,我的設計更不能只是美與好,我得逃出設計圈的牢籠,我要摘下被稱呼為設計師的虛榮!螫騰了那麼久,2007年10月5日時,我已感受不到疼痛,只是麻麻的,我又出生了一次,還記得那時我正好要穿上大潤發補貨小弟的紅背心,身旁的視覺指導虛榮感對我嗤之以鼻,他離開時嘴裡還譏哩咕嚕地唸唸有詞,等到他走遠了,我可是由衷高興地不得了,點了一根煙以示慶祝,煙霧飄邈,我告訴自己,剛剛離開的可不是一般平凡啊,那是浮士得的幽魂!熄了煙,我旋即往賣場方向走去…

由於賣場的工作內容不外乎補貨、整理倉庫、調整排面,尤其對我這個兼職的身份,這是個體力換薪水的工作,上班就像是在運動一樣,相當符合馬克思的勞動計算制,但我從來就沒這麼愉快地工作過,做得真是盡心盡力。商品很多,但不過才一個禮拜的時間,我已能識別家電賣場裡所有的商品,這對於補貨的工作來說特別方便,我只要用眼睛把賣場掃描一圈,記下所有要補的商品及數量,再拉個手拉板車進倉庫,一次就能把所有的缺貨拉到賣場補貨。團隊裡,他們都稱我〝補貨達人〞,據他們說:「從大潤發中崙店開幕以來,我從沒遇過像小廖這種奇葩,工作努力,做人又懂規矩」。慢慢地,我創造了新的舞台,舞台上我是主角,我成了會發光的小弟。

子明的取財經

工作時,沒想這麼多,不過我總是把板車裝得幾乎快要裝不下,才心滿意足地拉著板車走回賣場,板車上的貨堆得太高而顯得搖搖愈墬,心裡默念著各個商品的位置,要先補這個,再擺這個…「廖伯」突然聽到子明喊。

子明「廖,你怎麼在這裡啊,穿個紅背心是怎樣!」

我嚇了一跳,但一點都不意外,那個曾經和我一起創業的夥伴,還在草創期就宣告放棄的夥伴,他會這麼驚訝。我不想被這突來驚嘆打斷了思緒,腦子裡還在盤算著各個商品需補的數量,喃喃地說:「補貨啊…」「你在這裡補貨幹嘛啊,不如去申請失業補助比較好啦,只要工作經驗有一年以上就可以申請,每個月還有一萬九」子明說得頭頭是道。

我停下腳步,心裡想這是什麼話啊,我說:「我申請失業幹嘛!我有手有腳的,難道不能用了嗎!政府已經夠不爭氣了,我們還要盜用大家辛苦工作繳的稅?只因為我的工作只有一萬二!我覺得你在污辱我!」氣得我,哪個商品還缺都不在乎了。

「你真的可以考慮一下,賣場工作我也有做過啦~」子明依然繼續說著他的取財經,好像很有經驗似的。天啊,這是哪門子的歪理,搞什麼鬼,至少我還有夠阿Q的精神,而你卻在打這樣的鬼主意。

五個月前,我曾以為我們的失敗,是選了失敗的產品,做了失敗的策略,在沒有資本,沒有人脈的情況下,闖進了早已飽和的市場,那就壯烈地戰死殺場,也許還稱得上是烈士。事實上,我倆的創業失敗看來是天注定的,而賣不出去的筆記本還藏在我房間裡,對我來說,那是個失敗的象徵性產物,我沒有臉讓人瞧見它,為了更隱密,也許我該把它塞進衣櫃,鎖起來,就怕要是哪天被人發現了,那人要問:「真的賣不出去嗎?是怎麼失敗的?」到時候,我該怎麼回答才好?

…對於創業失敗,我必須負起所有的責任吧,畢竟是我找子明一起合夥、選了個市場飽和的產品、訂了個難以執行的策略方向…我在上海的浦東機場不停地思索,透過落地玻璃窗,看著窗外排列混亂的飛機在跑道和停機坪上忙碌地閃爍著紅色的燈光。

▲我們的包車師傅。
所謂大腕

「師傅,既然我們大家都這麼有誠意,你又這麼擔心油錢,那我看這樣吧!過路費我幫你出一半,你一半我一半,反正這麼有緣分,坐在同一車的人了,我付一半也是應該的,我們就不要計較這麼多了!」…

上海殺價戰,我被砍了…死相悽慘

2007年7月2日下午,我從上海浦東機場出來,搭上磁浮列車前往早在台北就已訂好的旅館,一個房間120¥,以5萬台幣的預算在台北來說,當時認為還好並不會太貴,初來乍到的,哪裡知道那麼多,但至少我還知道一點:這裡是中國大陸,一定要砍價,尤其我有預算壓力。雖然知道這樣做是對的,但總覺得有點怪。都已經到旅館櫃檯前了,怎麼樣也要試試看,真不知如何開口,好緊張,我要說了:「…可以算我…」。「證件給我。」這時櫃檯大娘說。

▲上海多倫美術館前的〝吊死鱷魚〞雕像。

我說:「喔喔喔,對,證件,等一下…在這裡…嘿,給。」慌了,我的手,下意識地掏著隨身腰包,啊!,給她證件下不就給她知道我是台灣人了嗎!笨蛋,我嘿個什麼勁阿,蠢豬。

她接過我的證件後,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證件,冷冷地說:「台胞證,台灣人啊~」
完了!完蛋了!看吧!我就知道她會這麼說,就算她不說話,光看她那嘴角上揚肌肉抽畜的表情也知道,她心裡一定竊笑:哈哈,中招!哼!菜鳥還想跟老娘我砍價,免談!

搞砸了,還能說什麼呢,我真不甘心,算了吧…這一次就算了…,就在等待時東張西望地一不小心和旁邊的中年男子四目交接,竟然不知所云地吐了一句:「…可以算我便宜一點嗎…」
她狠很地說:「網路訂位還敢跟我砍價!已經是最便宜的了(不屑)。諾,簽名!」一個順手就把訂房單遞給了我。我後悔了…我吐什麼吐啊,唉~

雖然是網路訂的,但我總覺得是我的人民幣被殺了一回。簽完名,給了錢,背上背包落寞地上樓,一天走下來早已筋疲力盡,昏暗的長廊一條接著一條,直到長廊盡頭才看到模模糊糊的261號房的字樣,一進房,便四肢無力地癱倒在床上。

(另外還吃掉了一整個背包裡白痴多帶的豆干、巧克力,所謂的「乾糧」《這裡是上海不是荒野》…)總之,中國大陸的第一次的上海殺價戰,我被砍了…死相慘不忍睹。

19歲男孩口中的過路費

這樣的死亡經歷要是跟一位後來認識的四川朋友陳平說,我想他肯定會吐血。和他在甘南一帶旅行的那幾天裡,經常要安排包車,在這裡首先我得解釋一下,我的腳踏車在銀川時被偷了,搞到現在只能搭車,再來,甘南的交通根本就算不上是交通,要到哪裡都只有一天一班的車,而且還都在早上清晨開車,最後是為了省錢,因為包車如果塞滿人同行,價格跟搭「客運」差沒多少而且還能自由在途中景點下車尿尿。


▲前往朗木寺的路牌。

夏河到朗木寺的路將近83km,雖然這個路線走的人很多,但是這條路線上,有好幾段路根本都還沒有舖上柏油,路面坑坑疤疤塵土飛揚,於是我們決定包車。打從決定包車開始,便在夏河城裡一路沿街打聽是否有師傅明天要出發。幾經打聽後,在傍晚時才得知青年旅舍的老闆娘有認識一位師傅,於是我們等在旅舍,一直等到天快要刷黑前才終於見到這位師傅。

大夥和師傅討論了一陣子之後,逐漸陷入講價僵局的階段,卻讓我遇見了奇異驚艷,我想,這就是傳說中的〝大腕講價〞!此時陳平漸漸散發出一股排山倒海的氣勢,這樣的氣勢力量之大,令我驚嘆不已,事後得知他才只有19歲,更令我感到不可思議。

師傅:「200塊油錢都不夠了,250塊最低了啦,我也沒賺什麼,再不行我也沒辦法,大家都是這個價啊。」一講完即轉身上車,駛離旅舍前的院子。
我們又再次走街頭打聽,走來走去,打聽到的似乎是每台車都已經〝滿包〞的消息,更何況天色又快要全黑了,我們正打算走回旅舍放棄包車的念頭,就在此時,我們在街口轉角又再次遇見了剛剛那位師傅的車,陳平立刻往那走去。

陳平靠向車窗說:「師傅!剛剛一直想,你真的越看越面熟啦,對啦,我昨天是坐你的車去八角城的嘛,哈哈哈,我覺得你開車很穩啊,看到坑洞又會閃,開車技術真的很好,我很想再給你載一程你知道嗎!這裡過去朗木寺有83多公里耶,不知道道路狀況怎麼樣,如果有幸能坐你的車,我們比較放心啦。你看,為了250塊錢,搞到現在天都要黑了,我們也沒騙你,窮學生嘛,250塊對我們真的有點貴啦,就200塊錢好不」

師傅聽得不知怎地一直搖著頭,笑說:「好啦,230塊啦,油一直在漲價對不對,最低了」

「師傅,你看我們都很有誠意啊,再說都是熟客,再低一點啦,210塊,差不多呀」陳平為了展現誠意,打開了車門,露出一副懇求的模樣。

師傅邊抓著頭邊說:「210塊!你們也讓我賺一點好不好, 220塊不能再低了,我也沒騙你,過路費就要20塊了,我也很有誠意的啊」

「師傅,既然我們大家都這麼有誠意,師傅,那我看這樣吧!過路費我幫你出一半,你一半我一半,反正這麼有緣分,坐在同一車的人了,我付一半也是應該的,我們就不要計較這麼多了!」

「這樣阿,好吧,既然都是緣分,那就這樣吧,過路費20塊嘛,就到時候你再給我10塊就好了」
「好,那總共就是210塊嘛,謝謝師傅大哥,就這樣辦,我看我們就約在明天6點半旅舍門口吧!」

幫師傅關上車門後,看著師傅微笑的離去,我真是不由得不佩服陳平的談判手腕:

別的車(6人座)都要 = 250¥(1趟)
只有我們這車(6人座)= 200¥(1趟)+10¥ (一半過路費) + 強塞了7個人(含師傅。這是違法的,到收費站時,其中一個人還得要鑽到座位底下躲警察的盤檢)
也就是說:
別人(每人)≒ 50¥我們(每人) ≒ 35¥

▲光芒萬丈的陳平,及陪襯的外國人。(由左至右,馬來西亞人、巴西華僑、四川人陳平)

我們三個人很開心地回去旅舍告訴其他三位同車朋友,這三位都是外國人,一位英國人、一位巴西華僑和一位馬來西亞人。這是這趟旅程唯一一次和外國人同車,他們聽到我們說的坎價過程,似乎並沒有很感興趣,尤其當大夥討論到要用抽籤決定誰來付最後的零頭費用時,大夥只是把抽籤這事當成遊戲在玩,這時那位英國朋友的嘴巴竟然蹦出一句:「你們不要再這樣了。我多付10塊!可以了吧!真是夠了!」。這樣的態度令我感到很不以為然,尤其是在第二天到達朗木寺的時候,和載我們的師傅(並非和我們講價的那位師傅,這位是他請來的幫手,因為和我們講價的師傅還有一部車要開)為了錢的問題起了點爭執。然而就在和師傅理論到臉紅脖子粗的同時,只見這三位外國朋友早已離開現場,消失的無影無蹤。爭執完後,我們三人四處尋找便宜的住宿,這時才發現那三位外國朋友早已下榻在一晚30¥的莉莎旅舍。(我們三個則住在莉莎旅舍旁的冒牌青旅,一晚15¥)
▲北京等公交的人群。
一個嘴巴,兩條舌頭

事後 雷雲才跟我說:「這裡的警察根本不頂事!就算來了也沒用!誰叫外國人真的太招眼了,就算Maria真的想體驗中國,這裡的人也不會給她機會。」…

青年旅舍裡的陽光型宅男

▲霸佔青年旅舍電腦一天的美國人

在中國大陸,接觸到外國人的機會相當高,不論是沿海或是內陸,幾乎都可以發現外國人背著超大型背包,配備齊全,還帶著一絲陽光般的微笑,秀出一整排閃亮淨白的牙齒,魅力四射,風情萬種。這些背包客多半會選擇住在青年旅舍,原因無他──便宜!!只要50¥一晚(一床)!

喔,當然,這是對他們而言…。就台灣人的經濟程度來說,尤其是台籍背包客,事實上,由於同是華人,仗著語言優勢再改變個口音展現誠意,向當地居民請求借住一晚的機會是有的,如果被拒絕了,也不用太擔心,還有當地的招待所可以選擇。就體驗當地文化、節省旅費開銷來說,怎麼算都比青年旅舍划的來。

雖然是這麼說,但是…我還是住了青年旅舍四次…為了洗個澡…當然,舒服地沐浴完之後,一定要到酒吧泡的啦…順便打打撞球…。


〝喝著啤酒打撞球〞,這個標語好像是每個青年旅舍的主打活動,而且幾乎24小時都有人在從事〝喝著啤酒打撞球〞這種活動,另外,我還觀察到一點:為什麼霸佔球台,害我打不到球的總是外國人啊!這就怪了這?雖然愛打撞球,但對我來說,〝喝著啤酒打撞球〞根本就是種奢侈的享受,要是經常這樣,等我回到台北還真不知該怎麼對贊助我的雲門舞集交待(會有罪惡感…),於是我不禁還是要提出懷疑:怎麼會有人要大老遠地從地球的另一面跑到這裡來,白天賴在沙發曬太陽,晚上喝著啤酒打撞球,同時,牆上還播著認識中國大陸的旅遊節目呢?甚至還有個英國朋友在蘇州的青年旅舍住著住著,一住就是八個月,天天待旅館上網!還有,就算你們常吃三明治,但是都已經到中國大陸了,為何還這麼放不開,早餐竟然點旅舍菜單上的西式餐點,點心就是不願意試試啃個雞腳!

這些外國朋友的旅行方式讓我感到很驚訝,人常說「由簡入奢易,由奢入簡難」。難道會是大陸的經濟發展較差生活條件較落後,以致於必須帶著滿背包的衛生盥洗用品包含〝一打衣架〞?還是大陸物資缺乏所營造出來的簡約生活風格並不符合國際規格的環保LOHAS風尚?背包客的意義難道不是以最儉樸的方式勇闖天涯,探索當地文化,進而融入當地生活?
我小心翼翼地嘗試去解開這個問題,為了避免給這些外國朋友扣上種族優越的帽子,最後,我還是帶著這些疑問一直到了成都才得到真實的解答。

等警察來,涮毛肚!

▲由左至右,雷雲、Maria。

事情是這樣子的,「沒在四川吃麻辣鍋,不算吃過麻辣鍋」,尤其是把〝毛肚〞涮進去,那才可真所謂〝多層次美學的野獸派解放真自我〞,但一整鍋自己一個人吃實在有些孤單,於是我在成都的青年旅舍,邀同房的室友一同前往解放,其中包括一位前天晚上入住的21歲德國女孩─Maria。

當天晚上,我和室友一行四個人,剛看完了一場被過度商業包裝的川劇之後,頗為失望,隨即前往〝涮毛肚〞尋求安慰。Maria看起來有些緊張。

我問她:「妳吃過四川麻辣鍋嗎?」
Maria:「No…但我看書上說,這個東西很辣…嗯…我可以試吃一點點…」
我說:「其實那不是辣,是麻,不過我們可以點鴛鴦鍋,一半是麻辣的,一半是不辣的,這樣妳可以都吃吃看喔」

Maria:「你們都吃過喔,啊,這杯子不太乾淨…耶,這鍋上一層厚厚的是什麼東西啊,是油嗎?」

我不知道辣麻油怎麼說,要求同桌的山西室友解釋:「雷雲,你解釋一下啦」
雷雲:「不要問我,我聽不懂。」

此時,我不斷聽到隔壁桌喝醉的客人竊笑,還模仿Maria說話。

我趕緊用我的破英文解釋:「沒關係,這是辣油,杯子我們再換一個。服務員!給我換一個新的杯子,兩個撈子…再給我一碟香麻油和蒜蓉。」

才剛講完,突然一張百元鈔飛進了我期待已久的麻辣鍋裡,我震驚了一會兒,迅速把鈔票從鍋裡夾出來。
隔壁桌的酒客站了起來說:「不好意思,這是我的錢啦,對不起,對不起!我跟你們敬一杯,跟你們賠個罪,哈」

完了,我看著他,一整個傻眼,惹上喝醉的醉漢,看我這鍋是吃不到了。
我:「剛剛沒事,沒關係,你們不用這樣道歉」

酒客:「你們不跟我喝就是跟我過不去囉!」
我喝了就惹事,不喝也不是,沒完沒了啊…我看他們根本就是在欺負外國人,他們又對我說了:「你喝我不要,我要她喝,咦?妳是哪國人啊~?」

這下子棘手了,我一個人坐到隔壁桌去,跟酒客們說明我們只是來吃個飯~沒什麼惡意,外國人也是朋友,如果我們有冒犯到各位,那我先在這跟各位賠個不是…。

一位酒客突然靠向Maria,說:「我們一起拍個照好不好~」。Maria不發一語。

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搞不好會鬧出暴力事件,我旋即起身走到付帳櫃檯前,質問服務員:「你們就只會看,你們怎麼都不會出來解決呢!你們不解決,那你們叫警察過來!趕快!打電話」…她應該有打電話了吧…

過了20分鐘後,回頭望去,眼前調戲Maria的喧鬧依舊,Maria還是不發一語,只是我的耳朵聽不到Maria發出的聲音,慢慢地,周遭越是吵鬧,就越是讓我聽不到聲音,越來越安靜,安靜,好安靜,怎麼樣就是聽不到警車的聲音,我怎麼聽就是聽不到…
事後 雷雲才跟我說:「這裡的警察根本不頂事!就算來了也沒用!誰叫外國人真的太招眼了,就算Maria真的想體驗中國,這裡的人也不會給她機會。」我想,是啊──〝這裡的人的確不會給她機會,因為這裡的人都把她看作是機會。〞還好,我們平安回到了旅舍。

一個這麼會做生意,這麼懂得玩弄政治的民族,被欺壓了這麼久,如今不論是什麼,對他們來說都是個機會。管他是良機還是劣機,就是要夠狠,儘管手段骯髒,也要狠狠抓住,再也不願錯失任何一個。至於道德感部份,那都是個人自由判斷。


▲若爾蓋草原上的牧民小朋友。
這跟人權無關

嘩!就在這霎那間我這才驚醒───有哪個地方要用鐵的手腕才能建立秩序,決不是〝不自由〞〝沒人權〞,反而恰恰是太過於自由、太過於專注人情仁義。…

在蘭州人人都是審判官

〝道德由個人自由判斷〞,也就是說:──遊戲規則我決定的算!
因為〝道德〞,於是如此一句話的效力可以遠遠勝過於法律。

「腳踏車被偷就算了,要是也想偷回一台,想都不要想!西北人最痛恨的就是偷子!要是被別人看到你在偷車,你一定會被打死!」的士師傅說得義正嚴辭,眼珠子狠狠地瞪著我的雙眼,好似用力螺絲起子,扭進我的瞳孔深處。

師傅警告完之後,便撇過頭去,看著前方的道路繼續開車,我和師傅倆後來都不再說話,一直到了目的地,下車時我說:「師傅,你放心我不會偷的,謝謝師傅。」當時是在寧夏回族自治區‧中衛市。爾後,我謹記著師傅的話,不敢造次,況且人生地不熟的…這樣最好吧,我本來就不應該冒這種風險,就算不騎腳踏車,我也能用雙腳走遍城市中的每個角落。

「蘭州都已經待了快一個禮拜,仗著體力,能走到的,我都走遍了吧~」走在蘭州的街道上,正想著還有哪條巷子能夠提起我的興趣時,前方巷子裡傳來一片猛烈的叫罵聲,我向前側身探出頭,好奇發生了什麼事,但一切發生的太快,來不及舉起我的相機,叫罵聲已經到了我的眼前。
眼前一片混亂,一群男人打赤膊用力地扭著一位男子上衣,連拖帶拉地把他揪著扭出街道上,還不時用拳頭揍在他瘦弱的身上,邊高喊:「偷子!有偷子!」,群眾此時像是抓了狂似的團團圍了過來,能踹上一腳的都使勁全力地踹,踢不到的人都遠遠地吐他口水,並舉起雙手不停地吆喝。這位瘦弱的男子挨不下去了,整個躺在地上試圖曲起身子,用背上一根一根明顯的肋骨抵擋,但這樣的意圖卻使得群眾的憤怒難以宣洩,他的腳立刻被群眾抓了起來,背部朝下被拖著過馬路,由於路面粗糙,摩擦將他的上衣整個褪去,街道上留下一條暗紅色將近30米的血肉糢糊,然而遲遲不敢按下快門的我,早已被此場景震慑住。

還好,還好,那個觸犯遊戲規則的不是我…西北人最痛恨的就是偷子…

西北的地理環境,造就了西北人的強悍性格。外表看起來是中國人,骨子裡卻比西方人更是注重明辨是非,說一是一,說二是二,但差別就在於,西方人憑的是〝理〞,靠的是〝法〞,而中國人憑的是〝情〞,靠的是〝義〞。

正因為這個根本文化性的不同,有理硬是說不通,於是有關係的要搞關係,沒關係的要拉關係,拉不到關係的要想辦法生出關係。這種事情無時無刻都在上演,如果有意欣賞如此獨特的文化特質,無須預約,無需費用,最好的觀賞地點就在各個城市人滿為患的火車站;如果有興趣進一步研究,還可以選擇任一條排滿人的售票窗口,試試跟著人群買票看看。

▲牧民趕著羊群在陸上遭遇來車。

售票窗口的防彈玻璃

…我真的快要缺氧,空氣完全沒有流通,異味卻充滿了整個車站,要是現在刮起龍捲風,掀開天花板那該有多好。眼看已經排隊排了四個小時,前方買票的隊伍卻好像一點動靜都沒有,靠攀關係插隊的人又一再地冒出來…忍耐!一定要忍耐!

▲看班次車的人

哈!終於有人忍不下去了!A先生他站在售票窗口前,手指著前方的售票員破口大罵:「妳在搞什麼東西啊,剛剛那個人插隊,妳還賣他票,我這正當排隊的,妳不賣我票是什麼意思!」

售票員相當不客氣的說:「同志,這個閘道是出,那閘道才是進,我看你才是插隊的,想買票,沒門!後面的,買到哪!?」

我想,這樣的售票態度,任誰都很難忍受!

這時那位A先生更為生氣了,用拳頭搥向售票窗口的玻璃,力道很大,以致於遠隔著7個人的距離,都能聽到玻璃的〝乓乓〞聲:「妳這是什麼態度,我排隊排了這麼久,大家都是這樣排兩道!妳給我票來!」

嘩!就在這霎那間我這才驚醒───
有哪個地方要用鐵的手腕才能建立秩序,決不是〝不自由〞〝沒人權〞,反而恰恰是太過於自由、太過於專注人情仁義。

一直以來,總覺得中國怎麼這麼奇怪,為什麼這麼害怕,為什麼這麼封閉總是要把自己關起來,為什麼所有只要需要用到櫃檯的地方,只會在櫃檯台面上挖下一個類似老鼠洞的凹槽,一端通到櫃檯內,另一端通到櫃檯外,中間則是一道厚厚的防彈玻璃,或是一道頗有意味的鐵柵欄連上天花板。大陸唯一的外匯銀行──中國銀行,也不例外,第一次看到還以為是當舖呢,當然所有的交易都只能透過這個老鼠洞進行…原來這道柵欄關的不是售票員,而是購票人。

售票員超級火爆:「你給我出去,我不賣你票,走開,保全!」

只見更為混亂的情況發生了,排在後面那位B先生瞬間向窗口擠了進去,對著窗口大喊:「到開封有沒有!?」
A先生,被擠得完全是爆發了:「喂!!我還沒買完,你插什麼隊!」

售票員完全不理會A先生:「到開封,都沒位了,凌晨2點站票要不?」
在更後面的C小姐D先生E先生F小姐G先生…等等,所有的人也順勢向前推進。A先生抵擋不住人潮,被推擠出閘道,永遠出局,再也無法靠近窗口。

毛主席畫像下的電音銳舞趴

對我來說,無所謂,現在的中國本來就該混亂,該鐵腕,很霸道,很自由,既寫實,又虛偽…光怪陸離,當銀川南門廣場的電音銳舞趴開場,一切都已顯得不再那麼重要,因為電子舞曲的重節拍總是打在最需要的時候,因為鄧小平理論的迷幻藥,在體內起了猛烈的化學作用,因為毛主席的無上榮耀,解放了群眾的生活迷惘。放心吧!沒事!就讓我們慶祝這矛盾的美好年代,跟上節奏,甩動髮尾,搖頭晃腦…

後記:大同電鍋跑最快,下一站紐西蘭

▲在南京青年旅舍沉思,寫日記。

當我逐漸甦醒過來,睜開眼睛,子明早已離開家電賣場,留下了兩三個被打開電源的展示用果汁機,在排面上轟轟作響。一一關掉電源後,我久久站在原地,感到莫名的平靜,說不上來…最近老是一直問自己同樣的問題,尤其是在上班的途中遇到紅燈時,單腳踩著地面,停在機車停等區,等啊等啊,等啊等啊,時間一點一滴地流失,看著前方的紅色燈號看得出神,我會問自己:我在這裡拉著板車幹麻?

旅行的過程中,我解放自己,完全投入,有些東西不知不覺變了,而我卻不自知…
回來之後,我作了兩個決定:

首先,五個月前的創業失敗,其實根本還沒有失敗,因為完完全全都是我的錯,不能怪罪於子明,找子明合夥是我作的決定,我必須誠實地面對教訓,並扛起所有的損失。

另外一個決定是,我要到紐西蘭學英文,就算貸款也要去!因為在大陸的兩個半月裡發現,英文這項工具以及對地球另一邊文化的了解,實在很重要。
我再度拉上板車走到電鍋區,看見一位客人,推著購物車,車裡放了最後一個大同電鍋…

我懂了!其實每個人都是一個商品,每到一個位置都只是短暫的停留,雖然短暫,但只要盡心盡力地展現自己,就一定會有顧客把你買回家去!

今天下班回家,我就馬上打包曾經賣不出去的筆記本,送給偏遠地區的小朋友!

若真有人要問:「真的賣不出去嗎?是怎麼失敗的?」我要回答:「賣與不賣,這都是我的經驗,你要真做了!你才會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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