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汁機攪了78天之後
黏呼呼的一杯爛帳
看不透當初是放了什麼東西進去
更分不清哪些算得上是好東西又有哪些是雜質
愈是撈就愈是攪和反倒是幫了果汁機一把 沾得滿手都是
子明「廖,你怎麼在這裡啊,穿個紅背心是怎樣!」
我嚇了一跳,但一點都不意外,那個曾經和我一起創業的夥伴,還在草創期就宣告放棄的夥伴,他會這麼驚訝。我不想被這突來驚嘆打斷了思緒,腦子裡還在盤算著各個商品需補的數量,喃喃地說:「補貨啊…」「你在這裡補貨幹嘛啊,不如去申請失業補助比較好啦,只要工作經驗有一年以上就可以申請,每個月還有一萬九」子明說得頭頭是道。
她接過我的證件後,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證件,冷冷地說:「台胞證,台灣人啊~」
完了!完蛋了!看吧!我就知道她會這麼說,就算她不說話,光看她那嘴角上揚肌肉抽畜的表情也知道,她心裡一定竊笑:哈哈,中招!哼!菜鳥還想跟老娘我砍價,免談!
搞砸了,還能說什麼呢,我真不甘心,算了吧…這一次就算了…,就在等待時東張西望地一不小心和旁邊的中年男子四目交接,竟然不知所云地吐了一句:「…可以算我便宜一點嗎…」
她狠很地說:「網路訂位還敢跟我砍價!已經是最便宜的了(不屑)。諾,簽名!」一個順手就把訂房單遞給了我。我後悔了…我吐什麼吐啊,唉~
雖然是網路訂的,但我總覺得是我的人民幣被殺了一回。簽完名,給了錢,背上背包落寞地上樓,一天走下來早已筋疲力盡,昏暗的長廊一條接著一條,直到長廊盡頭才看到模模糊糊的261號房的字樣,一進房,便四肢無力地癱倒在床上。
(另外還吃掉了一整個背包裡白痴多帶的豆干、巧克力,所謂的「乾糧」《這裡是上海不是荒野》…)總之,中國大陸的第一次的上海殺價戰,我被砍了…死相慘不忍睹。
夏河到朗木寺的路將近83km,雖然這個路線走的人很多,但是這條路線上,有好幾段路根本都還沒有舖上柏油,路面坑坑疤疤塵土飛揚,於是我們決定包車。打從決定包車開始,便在夏河城裡一路沿街打聽是否有師傅明天要出發。幾經打聽後,在傍晚時才得知青年旅舍的老闆娘有認識一位師傅,於是我們等在旅舍,一直等到天快要刷黑前才終於見到這位師傅。
大夥和師傅討論了一陣子之後,逐漸陷入講價僵局的階段,卻讓我遇見了奇異驚艷,我想,這就是傳說中的〝大腕講價〞!此時陳平漸漸散發出一股排山倒海的氣勢,這樣的氣勢力量之大,令我驚嘆不已,事後得知他才只有19歲,更令我感到不可思議。
師傅:「200塊油錢都不夠了,250塊最低了啦,我也沒賺什麼,再不行我也沒辦法,大家都是這個價啊。」一講完即轉身上車,駛離旅舍前的院子。
我們又再次走街頭打聽,走來走去,打聽到的似乎是每台車都已經〝滿包〞的消息,更何況天色又快要全黑了,我們正打算走回旅舍放棄包車的念頭,就在此時,我們在街口轉角又再次遇見了剛剛那位師傅的車,陳平立刻往那走去。
陳平靠向車窗說:「師傅!剛剛一直想,你真的越看越面熟啦,對啦,我昨天是坐你的車去八角城的嘛,哈哈哈,我覺得你開車很穩啊,看到坑洞又會閃,開車技術真的很好,我很想再給你載一程你知道嗎!這裡過去朗木寺有83多公里耶,不知道道路狀況怎麼樣,如果有幸能坐你的車,我們比較放心啦。你看,為了250塊錢,搞到現在天都要黑了,我們也沒騙你,窮學生嘛,250塊對我們真的有點貴啦,就200塊錢好不」
師傅聽得不知怎地一直搖著頭,笑說:「好啦,230塊啦,油一直在漲價對不對,最低了」
「師傅,你看我們都很有誠意啊,再說都是熟客,再低一點啦,210塊,差不多呀」陳平為了展現誠意,打開了車門,露出一副懇求的模樣。
師傅邊抓著頭邊說:「210塊!你們也讓我賺一點好不好, 220塊不能再低了,我也沒騙你,過路費就要20塊了,我也很有誠意的啊」
「師傅,既然我們大家都這麼有誠意,師傅,那我看這樣吧!過路費我幫你出一半,你一半我一半,反正這麼有緣分,坐在同一車的人了,我付一半也是應該的,我們就不要計較這麼多了!」
「這樣阿,好吧,既然都是緣分,那就這樣吧,過路費20塊嘛,就到時候你再給我10塊就好了」
「好,那總共就是210塊嘛,謝謝師傅大哥,就這樣辦,我看我們就約在明天6點半旅舍門口吧!」
幫師傅關上車門後,看著師傅微笑的離去,我真是不由得不佩服陳平的談判手腕:
別的車(6人座)都要 = 250¥(1趟)
只有我們這車(6人座)= 200¥(1趟)+10¥ (一半過路費) + 強塞了7個人(含師傅。這是違法的,到收費站時,其中一個人還得要鑽到座位底下躲警察的盤檢)
也就是說:
別人(每人)≒ 50¥我們(每人) ≒ 35¥
〝喝著啤酒打撞球〞,這個標語好像是每個青年旅舍的主打活動,而且幾乎24小時都有人在從事〝喝著啤酒打撞球〞這種活動,另外,我還觀察到一點:為什麼霸佔球台,害我打不到球的總是外國人啊!這就怪了這?雖然愛打撞球,但對我來說,〝喝著啤酒打撞球〞根本就是種奢侈的享受,要是經常這樣,等我回到台北還真不知該怎麼對贊助我的雲門舞集交待(會有罪惡感…),於是我不禁還是要提出懷疑:怎麼會有人要大老遠地從地球的另一面跑到這裡來,白天賴在沙發曬太陽,晚上喝著啤酒打撞球,同時,牆上還播著認識中國大陸的旅遊節目呢?甚至還有個英國朋友在蘇州的青年旅舍住著住著,一住就是八個月,天天待旅館上網!還有,就算你們常吃三明治,但是都已經到中國大陸了,為何還這麼放不開,早餐竟然點旅舍菜單上的西式餐點,點心就是不願意試試啃個雞腳!
我小心翼翼地嘗試去解開這個問題,為了避免給這些外國朋友扣上種族優越的帽子,最後,我還是帶著這些疑問一直到了成都才得到真實的解答。
▲由左至右,雷雲、Maria。
當天晚上,我和室友一行四個人,剛看完了一場被過度商業包裝的川劇之後,頗為失望,隨即前往〝涮毛肚〞尋求安慰。Maria看起來有些緊張。
我問她:「妳吃過四川麻辣鍋嗎?」
Maria:「No…但我看書上說,這個東西很辣…嗯…我可以試吃一點點…」
我說:「其實那不是辣,是麻,不過我們可以點鴛鴦鍋,一半是麻辣的,一半是不辣的,這樣妳可以都吃吃看喔」
Maria:「你們都吃過喔,啊,這杯子不太乾淨…耶,這鍋上一層厚厚的是什麼東西啊,是油嗎?」
我不知道辣麻油怎麼說,要求同桌的山西室友解釋:「雷雲,你解釋一下啦」
雷雲:「不要問我,我聽不懂。」
此時,我不斷聽到隔壁桌喝醉的客人竊笑,還模仿Maria說話。
我趕緊用我的破英文解釋:「沒關係,這是辣油,杯子我們再換一個。服務員!給我換一個新的杯子,兩個撈子…再給我一碟香麻油和蒜蓉。」
才剛講完,突然一張百元鈔飛進了我期待已久的麻辣鍋裡,我震驚了一會兒,迅速把鈔票從鍋裡夾出來。
隔壁桌的酒客站了起來說:「不好意思,這是我的錢啦,對不起,對不起!我跟你們敬一杯,跟你們賠個罪,哈」
完了,我看著他,一整個傻眼,惹上喝醉的醉漢,看我這鍋是吃不到了。
我:「剛剛沒事,沒關係,你們不用這樣道歉」
酒客:「你們不跟我喝就是跟我過不去囉!」
我喝了就惹事,不喝也不是,沒完沒了啊…我看他們根本就是在欺負外國人,他們又對我說了:「你喝我不要,我要她喝,咦?妳是哪國人啊~?」
這下子棘手了,我一個人坐到隔壁桌去,跟酒客們說明我們只是來吃個飯~沒什麼惡意,外國人也是朋友,如果我們有冒犯到各位,那我先在這跟各位賠個不是…。
一位酒客突然靠向Maria,說:「我們一起拍個照好不好~」。Maria不發一語。
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搞不好會鬧出暴力事件,我旋即起身走到付帳櫃檯前,質問服務員:「你們就只會看,你們怎麼都不會出來解決呢!你們不解決,那你們叫警察過來!趕快!打電話」…她應該有打電話了吧…
過了20分鐘後,回頭望去,眼前調戲Maria的喧鬧依舊,Maria還是不發一語,只是我的耳朵聽不到Maria發出的聲音,慢慢地,周遭越是吵鬧,就越是讓我聽不到聲音,越來越安靜,安靜,好安靜,怎麼樣就是聽不到警車的聲音,我怎麼聽就是聽不到…
一個這麼會做生意,這麼懂得玩弄政治的民族,被欺壓了這麼久,如今不論是什麼,對他們來說都是個機會。管他是良機還是劣機,就是要夠狠,儘管手段骯髒,也要狠狠抓住,再也不願錯失任何一個。至於道德感部份,那都是個人自由判斷。
嘩!就在這霎那間我這才驚醒───有哪個地方要用鐵的手腕才能建立秩序,決不是〝不自由〞〝沒人權〞,反而恰恰是太過於自由、太過於專注人情仁義。…
在蘭州人人都是審判官
〝道德由個人自由判斷〞,也就是說:──遊戲規則我決定的算!
因為〝道德〞,於是如此一句話的效力可以遠遠勝過於法律。
「腳踏車被偷就算了,要是也想偷回一台,想都不要想!西北人最痛恨的就是偷子!要是被別人看到你在偷車,你一定會被打死!」的士師傅說得義正嚴辭,眼珠子狠狠地瞪著我的雙眼,好似用力螺絲起子,扭進我的瞳孔深處。
師傅警告完之後,便撇過頭去,看著前方的道路繼續開車,我和師傅倆後來都不再說話,一直到了目的地,下車時我說:「師傅,你放心我不會偷的,謝謝師傅。」當時是在寧夏回族自治區‧中衛市。爾後,我謹記著師傅的話,不敢造次,況且人生地不熟的…這樣最好吧,我本來就不應該冒這種風險,就算不騎腳踏車,我也能用雙腳走遍城市中的每個角落。
「蘭州都已經待了快一個禮拜,仗著體力,能走到的,我都走遍了吧~」走在蘭州的街道上,正想著還有哪條巷子能夠提起我的興趣時,前方巷子裡傳來一片猛烈的叫罵聲,我向前側身探出頭,好奇發生了什麼事,但一切發生的太快,來不及舉起我的相機,叫罵聲已經到了我的眼前。
眼前一片混亂,一群男人打赤膊用力地扭著一位男子上衣,連拖帶拉地把他揪著扭出街道上,還不時用拳頭揍在他瘦弱的身上,邊高喊:「偷子!有偷子!」,群眾此時像是抓了狂似的團團圍了過來,能踹上一腳的都使勁全力地踹,踢不到的人都遠遠地吐他口水,並舉起雙手不停地吆喝。這位瘦弱的男子挨不下去了,整個躺在地上試圖曲起身子,用背上一根一根明顯的肋骨抵擋,但這樣的意圖卻使得群眾的憤怒難以宣洩,他的腳立刻被群眾抓了起來,背部朝下被拖著過馬路,由於路面粗糙,摩擦將他的上衣整個褪去,街道上留下一條暗紅色將近30米的血肉糢糊,然而遲遲不敢按下快門的我,早已被此場景震慑住。
還好,還好,那個觸犯遊戲規則的不是我…西北人最痛恨的就是偷子…
西北的地理環境,造就了西北人的強悍性格。外表看起來是中國人,骨子裡卻比西方人更是注重明辨是非,說一是一,說二是二,但差別就在於,西方人憑的是〝理〞,靠的是〝法〞,而中國人憑的是〝情〞,靠的是〝義〞。
正因為這個根本文化性的不同,有理硬是說不通,於是有關係的要搞關係,沒關係的要拉關係,拉不到關係的要想辦法生出關係。這種事情無時無刻都在上演,如果有意欣賞如此獨特的文化特質,無須預約,無需費用,最好的觀賞地點就在各個城市人滿為患的火車站;如果有興趣進一步研究,還可以選擇任一條排滿人的售票窗口,試試跟著人群買票看看。
▲牧民趕著羊群在陸上遭遇來車。
售票窗口的防彈玻璃
…我真的快要缺氧,空氣完全沒有流通,異味卻充滿了整個車站,要是現在刮起龍捲風,掀開天花板那該有多好。眼看已經排隊排了四個小時,前方買票的隊伍卻好像一點動靜都沒有,靠攀關係插隊的人又一再地冒出來…忍耐!一定要忍耐!
▲看班次車的人
哈!終於有人忍不下去了!A先生他站在售票窗口前,手指著前方的售票員破口大罵:「妳在搞什麼東西啊,剛剛那個人插隊,妳還賣他票,我這正當排隊的,妳不賣我票是什麼意思!」
售票員相當不客氣的說:「同志,這個閘道是出,那閘道才是進,我看你才是插隊的,想買票,沒門!後面的,買到哪!?」
我想,這樣的售票態度,任誰都很難忍受!
這時那位A先生更為生氣了,用拳頭搥向售票窗口的玻璃,力道很大,以致於遠隔著7個人的距離,都能聽到玻璃的〝乓乓〞聲:「妳這是什麼態度,我排隊排了這麼久,大家都是這樣排兩道!妳給我票來!」
嘩!就在這霎那間我這才驚醒───
有哪個地方要用鐵的手腕才能建立秩序,決不是〝不自由〞〝沒人權〞,反而恰恰是太過於自由、太過於專注人情仁義。
一直以來,總覺得中國怎麼這麼奇怪,為什麼這麼害怕,為什麼這麼封閉總是要把自己關起來,為什麼所有只要需要用到櫃檯的地方,只會在櫃檯台面上挖下一個類似老鼠洞的凹槽,一端通到櫃檯內,另一端通到櫃檯外,中間則是一道厚厚的防彈玻璃,或是一道頗有意味的鐵柵欄連上天花板。大陸唯一的外匯銀行──中國銀行,也不例外,第一次看到還以為是當舖呢,當然所有的交易都只能透過這個老鼠洞進行…原來這道柵欄關的不是售票員,而是購票人。
售票員超級火爆:「你給我出去,我不賣你票,走開,保全!」
只見更為混亂的情況發生了,排在後面那位B先生瞬間向窗口擠了進去,對著窗口大喊:「到開封有沒有!?」
A先生,被擠得完全是爆發了:「喂!!我還沒買完,你插什麼隊!」
售票員完全不理會A先生:「到開封,都沒位了,凌晨2點站票要不?」
在更後面的C小姐D先生E先生F小姐G先生…等等,所有的人也順勢向前推進。A先生抵擋不住人潮,被推擠出閘道,永遠出局,再也無法靠近窗口。
毛主席畫像下的電音銳舞趴
對我來說,無所謂,現在的中國本來就該混亂,該鐵腕,很霸道,很自由,既寫實,又虛偽…光怪陸離,當銀川南門廣場的電音銳舞趴開場,一切都已顯得不再那麼重要,因為電子舞曲的重節拍總是打在最需要的時候,因為鄧小平理論的迷幻藥,在體內起了猛烈的化學作用,因為毛主席的無上榮耀,解放了群眾的生活迷惘。放心吧!沒事!就讓我們慶祝這矛盾的美好年代,跟上節奏,甩動髮尾,搖頭晃腦…
後記:大同電鍋跑最快,下一站紐西蘭
▲在南京青年旅舍沉思,寫日記。
當我逐漸甦醒過來,睜開眼睛,子明早已離開家電賣場,留下了兩三個被打開電源的展示用果汁機,在排面上轟轟作響。一一關掉電源後,我久久站在原地,感到莫名的平靜,說不上來…最近老是一直問自己同樣的問題,尤其是在上班的途中遇到紅燈時,單腳踩著地面,停在機車停等區,等啊等啊,等啊等啊,時間一點一滴地流失,看著前方的紅色燈號看得出神,我會問自己:我在這裡拉著板車幹麻?
旅行的過程中,我解放自己,完全投入,有些東西不知不覺變了,而我卻不自知…
回來之後,我作了兩個決定:
首先,五個月前的創業失敗,其實根本還沒有失敗,因為完完全全都是我的錯,不能怪罪於子明,找子明合夥是我作的決定,我必須誠實地面對教訓,並扛起所有的損失。
另外一個決定是,我要到紐西蘭學英文,就算貸款也要去!因為在大陸的兩個半月裡發現,英文這項工具以及對地球另一邊文化的了解,實在很重要。
我再度拉上板車走到電鍋區,看見一位客人,推著購物車,車裡放了最後一個大同電鍋…
我懂了!其實每個人都是一個商品,每到一個位置都只是短暫的停留,雖然短暫,但只要盡心盡力地展現自己,就一定會有顧客把你買回家去!
今天下班回家,我就馬上打包曾經賣不出去的筆記本,送給偏遠地區的小朋友!
若真有人要問:「真的賣不出去嗎?是怎麼失敗的?」我要回答:「賣與不賣,這都是我的經驗,你要真做了!你才會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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